东宁百咏

苏镜潭 苏镜潭〔清代〕

朝天埋没土花斑,龙种东都去不还。寂寞秋深铜辇路,茂陵金碗出人间。

飒爽英姿在眼前,昭陵茧纸几何年。流传墨宝人间少,恐有风雷护笔巅。

舟师北伐下瓜州,黄叶西风片片愁。一例长城诗律壮,岘山名句足千秋。

花开花落送前朝,玉笛江城咽暮潮。二百五年鸿指地,将军大树尚飘萧。

东宁二世嗣王贤,坠地金瓯竟不全。绝徼苦无唐印绶,五铢先复汉家钱。

慷慨临戎一纸书,仲坚无意霸扶馀。天教两岛沦金厦,忍见儿曹走传车。

旧事开皇或创闻,蓬莱弱水此中分。东流门户澎湖险,吊古无人说虎贲。

猿臂将军右北平,遁荒海外了馀生。可怜三尺孤坟上,古藓残碑没姓名。

宏农得宝事荒唐,谶纬流传太不祥。片碣凤山镌八字,山明水秀启遐荒。

匣中霜雪映银绦,劫后模糊战血臊。道是元胡遗寸铁,吐蕃争拜赫连刀。

山川草昧记巢居,化鹿浮牛半子虚。亘古洪荒山海志,传闻华佑有遗书。

獞乡斜日草离离,巴老臣寮访岛夷。螭首不刊金石略,唐碑两字尚传疑。

大海鱼龙战血腥,楼船戈甲阻重溟。千寻铁锁空遗恨,奇策何人塞井陉。

泥马江荒事可哀,临安遗址旧楼台。而今香火琳宫盛,无复当年翠盖来。

披发大荒去帝阍,三山祠宇配师门。吾家碑记分明在,重过潮州拭泪痕。

牛皮席地拓鲲身,故垒荷兰碧草新。赤瓮沦沉三百载,女墙万瓦更粼粼。

甲帐楼台迥日非,降旗西去失重围。秋风一夕槺榔死,赤嵌城头蝙蝠飞。

罗峨百雉付邱墟,斗大孤城苦战馀。抗手龟崙山上望,狼烽日夜失居胥。

莽莽平沙万灶烟,将军缺嘴故依然。怒涛呜咽沉天堑,鹿耳门荒锁暮烟。

灵旗杂遝海门东,千古君臣俎豆同。伏腊醉归桑柘晚,神弦犹唱大王风。

北园亭榭已苍凉,莫问榴环选佛场。一井何关兴废事,老僧犹说延平王。

北港溪头国姓庄,野花流水枕斜阳。摩挲一段燕然石,曾是征南旧战场。

海外扶馀正朔存,延秋城下泣王孙。秋来禾黍临官道,不见先朝桔柣门。

群壑千山东北走,诸罗突兀玉山高。扶摇一万三千尺,天遣禺疆负巨鳌。

孤屿沙浮落日昏,万流东去似云奔。不知何代将军庙,废瓦寒鸦啄寝门。

空濛岛屿拥烟鬟,北望孤城尚苦寒。千古隆冬长积雪,直同太华作奇观。

旧题剥蚀几星霜,黄檗萧条野芷香。垂老屠黎谙故事,为余流涕说沧桑。

岗山树色腻似油,清水春光浓于酒。平揖岳阳拓万千,横揽云梦吞八九。

烟霞突兀耸中峰,罗列诸山似附庸。依旧反经留片石,西云岩畔水淙淙。

古寺杉松万影蓝,驱车路过县门南。登临不觉西天小,直上香林叩佛龛。

剑潭潭水冷千秋,剑气光芒射斗牛。只恐化龙沧海去,閒云潭影日悠悠。

安禅初地辟孤峰,持钵东来咒毒龙。遥指浮图枫树杪,碧云深处一声钟。

胜地林泉拓一弓,巍巍曾是梵王宫。南园试较参军记,白璧终当累放翁。

西定坊前水一涯,游人争拜水仙祠。古今祀典歧讹甚,冷笑人间杜十姨。

十里青畴鸠唤耕,李花无主梨花生。春雨草侵乌鬼井,晚潮沙接红毛城。

咬狗溪前野雀飞,卓猴溪畔夜乌归。停鞭一路看鱼塭,小艇无人系落晖。

大冈小冈山矹硉,东螺西螺水汩没。一邱一壑费平章,归来驴背鞭残月。

清溪九重十八重,回环九十有九峰。朝来爽气扑眉宇,人立烟峦倚古松。

千里流沙一线通,丹枫渔火满江红。夜深帆动春潮入,估客移船泊海翁。

春水粼粼瘦影支,閒花落地燕来迟。空潭半夜鸳鸯梦,双宿双飞傍月眉。

温泉水滑乱云焦,故迹荒芜考古獠。到此例应三洗髓,胸中垒块已全消。

青山削断太嶒崚,急溜奔雷唤欲应。一道长虹亘天半,龙蛇深夜忽飞腾。

回廊曲榭翠微间,觞咏流风若可攀。无奈八公风鹤急,不容安石恋东山。

百口流离瘴海波,文章一第重元和。瀛壖异日编诗史,合似辽城祀老坡。

死生蛮徼忍伶俜,书币犹徵大府庭。一代洪荒文字祖,丛丛收拾鲒埼亭。

才名几社定无虚,海上未忘属国车。忍说夜郎真盛事,不堪身世比相如。

残旗海角叹栖栖,绝好江山忍再提。太息中原方逐鹿,全师无意更征西。

大厦真难一木支,望山事去感流离。孤臣力竭身先死,洒泪亲题十字碑。

卢前王后久齐名,四载樽前涕泪倾。沦落江南老词客,白头愁杀庾兰成。

铁马金戈动地来,家山残破付寒灰。桃花零落无颜色,寒食山头战鬼哀。

大泽茫茫混钓鱼,一身沦落故人疏。剖肝刳腹寻常事,千古犹留却聘书。

崎岖薄宦渡层冰,遗爱滇南说故丞。老去不禁亡国恨,宰官无奈去为僧。

誓扫狼烽愿已乖,冷灰碧血槁残骸。一门理学兼忠荩,妇孺家家祀石斋。

扁舟南望阻家乡,薇蕨西山恋首阳。天意尚怜两遗老,高年留作鲁灵光。

昆明回首劫灰红,飘泊天南哭寓公。终是幼安甘蹈海,一楼皂帽老辽东。

鱼水君臣重托孤,三分龙卧起雄图。艰难手创偏安局,直把东都作帝都。

大将南征壁垒新,目中今日已无秦。会须痛饮黄龙酒,讵料妖星照渭滨。

仓皇万马正临江,慷慨甘为子姓降。胜败莫论兴与废,古来国士本无双。

靖海舟师破百蛮,功成陈币泪潸潸。入吴本为封侯计,一剑恩仇亦等閒。

使君来暮起讴思,旧种甘棠发几枝。朱邑桐乡称报最,弦歌今已遍生祠。

蛮儿结屋小于箱,林黑山青乱犬羊。此日重经他里雾,新诗七字吊孙郎。

橐笔曾轻万里行,堂堂经济出诸生。纪游稗海流传日,合与东征并擅名。

短衣匹马去骎骎,盾鼻书成动禁林。蹭蹬一官如传舍,老来著作岂初心。

太宗纵囚庐陵讥,朱山为治其庶几。无端六月忽飞雪,万民卧辙泪沾衣。

弹丸喋血抗雄州,百战诸罗废垒秋。万里长城甘坏汝,伤心忍唱白扶鸠。

汉朝策士重专经,异兆科名柳汁青。平地一雷荒忽破,文章鸾掖启东溟。

桐城旧治通州继,干济文章擅美誉。君看去思官道石,遗黎尚自说姚徐。

五裤曾歌太守廉,异材循绩一身兼。柳州谁继河东起,又见州人誉二髯。

楼船横海拥专征,绝岛洪涛拜表行。郡国中兴新创业,巍巍铜柱勒金城。

高牙大纛下苍崖,上策真能众议排。回首扶桑吊孤岛,中兴将略起临淮。

轮台诏下拓穷边,马邑龙堆凯奏还。自是汉家勤远略,翁孙一疏许屯田。

江东子弟旧知名,年少终童誓请缨。凄绝瑞香亭下路,将星黯淡阵云横。

莱园亭榭擅清幽,燕子新翻鞠部头。见说安仁归洛涘,板舆佳日足优游。

书生戎马是奇儿,誓死曾当十万师。更有琴馀诗一卷,本来名将半能诗。

閒曹冷系一官匏,归老亲营太古巢。迂谷声名动闽海,尚书风义缔新交。

文心六代称都丽,诗律三唐有正宗。直把心肝都呕尽,万篇太富一身穷。

一官岭峤泣穷猿,瘴疠山川接九原。赖有爱才韩十八,诔词亲为妥诗魂。

草泽椎埋亦足豪,胭脂坡下拥檀槽。英雄不会诗书意,郭解朱家岂若曹。

伤心家国泣离鸾,尽室仓皇死节难。谁道和戎真下策,汉宫尚有嫁呼韩。

宝镜分飞玉匣尘,黑冤三字竟长沦。凄凉东市招魂日,忍展君侯旧绣巾。

宫庭巫蛊亦何凭,佩玦东山事可徵。妾自殉夫夫殉国,留将双泪哭兰陵。

黄初七子擅风流,携手吹台荐客愁。日暮孤鸿天外寄,乱云无数落荒洲。

香米新登菉豆肥,曼声蛮舞短青衣。木瓢瓮口开春酿,伏腊鸡豚带醉归。

番儿初拥卓戈纹,番女双趺露桶裙。头上野花名蛤网,螺钱一串各平分。

小姑结屋傍溪林,惹得阿郎逗嘴琴。欲解佩环太羞涩,纱巾乌合订同心。

猩唇初绽玉脂香,理鬓薰衣卸晚妆。嫁得弄潮好夫婿,归来团坐吃槟榔。

姊妹相逢唤拣茶,靓妆新样髻盘蛇。低头各诉心头事,一朵星星茉莉花。

十五盈盈窈窕娘,閒时亲制靓衣裳。问娘年纪刚花信,较长儿家数岁强。

楼头春醉起笙歌,艳迹苏台吊苧萝。谁续澹心新杂志,秦淮风月客愁多。

鬓丝禅榻感前游,载酒江湖一叶秋。赢得诗人称薄倖,空教小杜梦扬州。

殷殷动地走雷车,撼岳摇山一震馀。开辟倘编灾异志,防他史笔不胜书。

梅子黄时天烂夏,菊英餐候雨骑秋。平生庾信真萧瑟,长笛江空正倚楼。

平畴如沃遍桑麻,屿辟基隆杂港叉。造物偶然施狡狯,顿教两地雨晴差。

七月八月飓风来,破帆屈鲎似轰雷。排裂西南陷东北,舟人解缆心胆摧。

如此江山餍绮罗,天香吹散绛云窝。桃花开尽樱花丽,应比刘郎艳福多。

西柑风味胜家乡,十月新黄透甲香。昨夜乌鱼初佐酒,此行端不负诗肠。

采茶歌里上茶山,采得新茶带雨还。商人重利官徵税,千艘万舶出台湾。

山柑红艳味新腴,陌上累累似贯珠。胜说浓香闻七里,惹他蝴蝶醉魂扶。

刺桐花开绛雀啼,刺桐花落彩囊栖。嫣红三月春如锦,半月城头日欲西。

街头唤卖国姓饼,番社犹称皇帝鱼。名物东宁重品第,故人遗我比琼琚。

苏镜潭

苏镜潭

苏镜潭(1883?~1939),字菱槎,福建晋江人。宿儒黄鹤门人,翰林苏廷玉之后。光绪廿八年(1902)举人(一说光绪十七年举人)。曾署晋江令三载,参与创办泉州国学书院,纂修《南安县志》。泉州温陵韬社成员。书斋署名「迟香楼」,为韬社聚会场所之一。大正十二年(1923)旅台期间,与林小眉酬唱,日课十诗,凡十日而各得百咏,颜曰《东宁百咏》。苏林二子才力相埒,百咏内容多咏台湾历史风俗。其诗除《东宁百咏》发行单行本外,多刊载于台湾报纸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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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昔曾读弇州伯仲诗,盛称石公日月出没景最奇。

至今两歌犹脍炙,读之往往神先驰。登临自负颇豪逸,入山往往凌崒嵂。

每携短策冲残暑,屡上危峰观落日。缥缈龙山尽大观,未若兹游更奇绝。

昨宵醉月石公湖畔石,归卧山楼正酣适。醉消梦醒鸡乱鸣,照地馀光似霜白。

摩娑睡眼一搔首,瞥见朱霞射东牖。急起凭栏左右望,动魄惊魂叹希有。

湖光湛湛如凝碧,上下水同天一色。若木腾辉桂影寒,日月双悬如合壁。

羲轮渐远东峰翠,望舒西引如相避。金乌鼓翼玉兔顾,相望依依若相媚。

恍疑神女凌波来,双携明镜临妆台。红绡彷佛长裾展,绿縠纡徐舞席开。

又如宜僚弄丸呈巧技,上下回环终不坠。忽然两壁直如衡,不觉双丸若平置。

长风萧萧扬素波,晶盘隐隐呈青螺。遥看天际群峰色,处处岚消出翠蛾。

天地之间亦大矣,五湖不过三百里。乃知见性自无涯,日月升沉只如此。

倚槛徘徊默有,恍惚此身凌倒景。须臾日高月渐没,晓岚犹自侵衣冷。

拼音 赏析 注释 译文

沧浪亭记

归有光归有光 〔明代〕

  浮图文瑛居大云庵,环水,即苏子美沧浪亭之地也。亟求余作《沧浪亭记》,曰:“昔子美之记,记亭之胜也。请子记吾所以为亭者。”

  余曰:昔吴越有国时,广陵王镇吴中,治南园于子城之西南;其外戚孙承祐,亦治园于其偏。迨淮海纳土,此园不废。苏子美始建沧浪亭,最后禅者居之:此沧浪亭为大云庵也。有庵以来二百年,文瑛寻古遗事,复子美之构于荒残灭没之余:此大云庵为沧浪亭也。

  夫古今之变,朝市改易。尝登姑苏之台,望五湖之渺茫,群山之苍翠,太伯、虞仲之所建,阖闾、夫差之所争,子胥、种、蠡之所经营,今皆无有矣。庵与亭何为者哉?虽然,钱镠因乱攘窃,保有吴越,国富兵强,垂及四世。诸子姻戚,乘时奢僭,宫馆苑囿,极一时之盛。而子美之亭,乃为释子所钦重如此。可以见士之欲垂名于千载,不与其澌然而俱尽者,则有在矣。

  文瑛读书喜诗,与吾徒游,呼之为沧浪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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